山岁与。

付之一炬吧,我贱烂的生命|

【全员乱炖】夜宴风波

宣氏全员乱炖:败者______,胜者为王。

什么cp就看你磕哪一对了。


总共字数1.3w,不用担心不够看。

 

“穿上这身袍服,你我哪个不是衣冠禽兽。”

天覆吾,地载吾,天地生吾有意无。

不然绝粒升天衢,不然鸣珂游帝都。

焉能不贵复不去,空作昂藏一丈夫。

一丈夫兮一丈夫,千生气志是良图。


 请君看取百年事,业就扁舟泛五湖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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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支持照姐总攻所有人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
序·

 

“别家儿孙也争。”

 

壹·胭脂笔

 

宣照语气不咸不淡,仿佛在拉家常:“别家儿孙争,丢的不过是家产,是脸面——宣家的儿孙争,争的是活路,是一条能共自己操控的命数。”

 

宣连隐轻握着笔,胭脂笔染的是江山霞,笔尖瘦削轻蘸碾烈朱,他小心翼翼地在宣照唇间勾凌厉的丹朱,闻言垂下眼眸道:“储君是天潢贵胄,诸公所向——”

 

“今日赴宴者皆是天潢贵胄,”宣照有些不耐烦起来,“行了,收了吧。”

 

她厌倦这般虚与委蛇,无数人曾请命簇拥去为先太子守灵,帝哀,以天子丧礼为宣衍下葬,先太子仁善,在太子昶陵背后无数个感动上苍,以表忠心耿耿为家族谋福谋利的机会中,她最初注意到宣连隐,便是少年白衣在灵堂中向她稽首,自称为先太子指给公主身边伴读管事的宣家旁支,宁王府的次子,不受宠的命。

 

满堂软花温酒醉倒的三千客里没有属于他的位置,他的剑也不能如其他名门良家子一样,挡却百万兵,霜寒十四州。

 

那日天光正好,她看着少年的脸,忽然生出了些惺惺相惜之情,然后告诉他,一入公主府,再不见天日。“公主若想做什么便尽情去做,”宣连隐搁笔,温声道。

 

“连隐是太子留给公主的刀,后面一切有我。”

 

 

 

红灯笼摇摇晃晃,错落曳漾着涟涟的光,像是风雨欲来。

 

外头飘了雪,几粒几粒恹恹地,撒盐纷飞,惑人瞧不出朝夕。宣行之就站在那光影里,一扇一扇,推开了殿侧的门。漏进来的些许天光过于狭窄,他身形似鹤,合眸长立在那光与暗的交界处,辨不清黑白是非,恩怨交错。来人袖手,面他一礼,道:“摄政王,莫要误了时辰。”

 

宣行之没有回他的话。宫墙外有高空长川,大漠瀚海,有杨柳依依,白雪皑皑,柱后绕出来一人,青衣绣昙,眼底一颗相思痣,似白玉微瑕,摇扇重复着笑道:“皇叔,可莫要误了时辰。”

 

宣行之闭目听了半晌风雪声,才像是大梦方醒一般,回过神来。内侍见了熙王,识趣地退下去。宣行之一壁躲避着那溢出的洋洋洒洒的天光,一壁又将自己逼到了墙角旁,渊王回过身,道:“天之高,地之广,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,青云之上犹有青云,绝巘之外犹有绝巘,岂是蚍蜉微目,所能尽数看透的呢。”

 

“曾闻天子之孝,异乎庶人。倘若皇叔心中尚存大景祖宗江山,亿兆黎庶,那望舒便要奉劝皇叔一声——”玉泽“啪”地合扇,作拱手状,含笑道,“侍亲以孝,接下以仁。远佞近义,禄贤使能。皇叔当先舍小节,再成大孝为好。”

 

如此掉脑袋的话,竟这般坦诚地说了出来。

 

殿外的风雪萧萧,风一更,雪一更。“若抱节而死,自当流芳万古。”宣行之望着玉泽执扇浮香的手,衬着扇柄的颜色,两指白如玉琢一般,笑道,“望舒倒是心思清明,可见雏凤清于老凤声。”

 

玉泽故作谦逊道:“望舒不才,还请皇叔指教。”

 

 

昏黄铜镜中倒映出女子的面容,那种艳烈而英气的绝色,宣照像盛放在苍阳的牡丹,就该居于金匮玉堂。侍女为储君戴上刚玉制的耳铛,宣照看了片瞬,出声品评道:“……不够。”她提腕起笔,于自己眼角勾上一抹红,锋利得仿佛刀刃,虚指醉睨也可见白刃交于前而不改色的兵戈锈气,千钧一发。阿爷无大儿,木兰无长兄,愿为市鞍马,从此替爷征。

 

“祸起金宴,碌碌诸公。”她勾唇,搁笔,侧眸冷声道。

 

“要么死,要么滚。”

 

 

贰·起高楼

 

“吉时已至——”

 

唱过开宴,金瓶泛羽觞。宣行彻望着堂下的皇子王孙,忽然觉得力不从心。这里的华宴春暖仿佛一泊水月镜花,镜花之下是早已离心的手足,拔刀的骨肉,烂水血水泼了一地,溅开攀上他的龙袍,他甩不掉污脏的颜色,也不敢苟同这粉饰太平的海晏河清,只能颤抖着满怀恐惧地看那爱恨情仇,狂肆扬洒在雕龙刻风的丹墀①之上。

 

酒过三巡,暖响冷袖皆粉墨登场,宣氏皇族偏爱鎏金华宴朝歌夜弦的靡丽之象。戴着鬼面的,或许是人,但披着人皮的,总是魑魅恶鬼。宣行彻不知聊到了什么,直道望舒才情,颇有当年落玉夫人风范。玉泽同出作揖,道:臣才疏学浅,难望母亲项背。

 

宣行彻笑起来。

 

宣照指尖摸上身边长剑,出列行礼道:儿臣不才,愿为今日光景舞剑。宣行彻瞧着颇有兴致,玉泽萧萧青衣,长身鹤立,自请为储君笔录。众人皆屏息凝神,观望着承永帝的眉眼神思。宣行彻言:善。

 

“君不见尧舜凝锋破九州,良臣忠埋大江流,”剑出如凝江海光,观者如山色沮丧,乾坤为之久低昂。破月白而出鞘似千钧一发而危,宣照眉眼是颇具攻击性的明艳大气,眼尾藏锋蕴血,收入长鞘,“君不见将军白虹画云台,缇衣飞山讨吴钩。”

 

“君不见高士血溅三尺台,奸骨百计求紫绶——”宣行彻的指尖微微颤抖,玉泽顿笔,抬眼瞧着宣照,不再写了。宣照剑凛清风惊日月,最后扬声吟道——

 

“——君不见红粉媚行巧善柔,空遗风骨堕渠沟②!”

 

宣行彻猛地站起身,挥袖大怒:“你放肆!”

 

宣照没有回答他,青衣公子的笔悬而不决。她转眸,扫视席间衮衮诸公,寒声道。“一帮吃人肉,喝人血的疯子——同室操戈,手足相残。承永四年熙王谋逆案、承永五年东宫太子案、承永七年苍阳谢氏灭门案、承永十五年……满座衣冠,一堂禽兽,各有各的心思,各有各的算计。你们假装不记得当年东宫旧事,以为这样就能粉饰太平,可又有谁当真干干净净!”

 

承永十九年,外头细雪飘了一夜,寂寂无声。

 

 

叁·岐路哭

 

胡兵刀斩断的是蚍蜉泪,羌骑蹄踏破的是景河山,靖安三十八年从念云关北部横坡碾压而下的漠海狼族,仿佛新发于硎的鬼头刀,一把割下了大景的命脉。夜夜笙歌支离破碎,腥风血雨在版图泼溅洒开,漾出一分凄惨艳丽的棠花,又从边缘处开始枯萎腐败。

 

而四皇子宣行彻就踏着这样的鲜血与白骨,一步步踏上那至高无上的帝陛,南面临下,一言九鼎。

 

“熙王拥兵自重,本宫尝闻寒江,唯见熙王,不见景皇。”昭成皇后端坐堂上,耳旁的白玉铛小幅度轻轻摇晃。她屏退了殿中所有宫人,抬眼道——“一只猛虎,哪怕瘸了腿瞎了眼,依然是猛虎。此去寒江,山高水长。如今陛下派你亲往寒江彻查靖安年间,熙王通敌一事——衍儿,你可是储君,要学会为君父分忧。”

 

而太子就跪在堂下,闻言垂下一双眸,目光似有踟躇。

 

宣衍自幼在季老太傅门下读书,讲究君子死而冠不免,因此颇为在意形容,清爽干净,得体大方,唯有那束发的木簪子陈旧,王氏隔着远远瞧了半晌,自堂上站起来,一步一步下那华阶,向自己的长子走近,挽他起来,笑道:“这御座太宽,也太窄,只能容下一个人。倘若吾儿定要学那季尧安一介酸儒,做枝头抱香死的君子,本宫只好玉成。只是照儿年幼不知事,这东宫若要旁人来住,恐怕……不合适吧?”

 

殿外枯枝上,一只寒鸦被落叶惊飞天际。“儿臣定为父皇分忧,不负母后父皇,一个也……”宣衍言至此处,嘴角狠狠一抽,以额触掌,咬牙拜道。

 

“……一个也不放过。”

 

承永四年,熙王不臣,通敌谋逆。寒江扶鹿双河染了烂烂霞血,四百八十四颗人头轰然落地,鲜红溅了那面圣上赏的霸王鼔,像御笔朱批的“斩”。孩提在原地哭喊,声嘶力竭,惊彻云霄。天地蜉蝣微命三尺轻,倏生死,长太息。

 

——宣望舒清瘦身骨干干净净,从熙王府的狗洞里脏兮兮地钻出来。

 

那马蹄踏过的血水里写满了一个个故人名,被斩于市的阿父,死后又被百般下三滥手段侮辱的母亲——他屈辱地颤抖着双肩,像是一块本该置放在春光如许里的美玉,又摔碎在了泥里。宣衍安排的人接走了他,他又被辗转送到南塘花家,来时朔雪如絮,到达时却是霡霂靡靡。

 

久旱逢甘霖,他乡遇故知。

 

彼时的渊王宣行之与皇后对弈,指尖执白玉子,垂眸沉思片刻,笑叹:“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谋算,衍儿果真龙章凤质。”

 

养虎为患。

 

故人钗敲瘦骨溅出的是冷冷铜音,温润得像是死去的花,哀嚎着歧路着声嘶力竭地哭,他去哭苍生,去哭河山明月,去哭清风庙堂帝王家。宣衍曾从身后抱着她,那会儿他清醒得像个废人,然后去抚妹妹鬓边汗湿的发。

 

“阿照,”他轻轻地说,“我不想s。”

 

一石三鸟,上兵伐谋,他的命早已被这场血案盖棺定论,深宫夜长容不下会算计的聪明人。宣照没有回答,像是没有听到,只是和他勾指起誓:“阿兄,等你文治天下,我便镇守边疆,替你护盛世太平,厉兵秣马。”

 

这样的誓言重复过太多次。

 

宣衍像是又想起某个休沐日的午后,凤章宫的宫人寒蝉仗马分立殿外,不敢作一言。他进去请安,王氏闭眸,倚在贵妃榻上,榻后的屏风角露出一痕青,像是绸的材质,流淌在地上。宣衍忽然都懂了,面不改色,目不斜视,请安毕也不曾再闲扯光阴琐碎,拂袖转身,匆匆离去。王氏眉心攒成的浅川像是填不平的欲壑,他看得清,也明了事。承永帝正值春秋盛年,龙体每况愈下,她的野心从不在凤印,而是更加远的一些东西。帝王家没有手足情深,骨肉亲情,兄友弟恭父慈子孝都是留给天下人的戏,宣衍忽然在那光阴错乱间看清楚了自己的结局,一个死人才最听话,那嘴,从来是撬不开的。

 

而那一痕刻着渊王府气场的青,成为了最好的佐证。

 

宣衍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恐,那是来自于一个将死之人的恐惧。宫人就在殿外,为何不拦他?

 

为何都不拦他?

 

于是他跑马连夜赶往季老太傅府邸,蹄声都踏碎了宣京的月色。季府灯影绰绰,细雪乱坠,敲得灯笼乱晃。季老太傅披衣,两袖清风地望着他,轻声道:“'故将有五危':必死,可杀也;必生,可虏也;廉洁,可辱也;爱民,可烦也。凡此五者,将之过也,用兵之灾也。覆军杀将,必以五危,断……不可不察也。③”

 

宣衍垂眸饮茶,纤长温软眼睫微微一颤,在那夜色中轻声问:“先生,可有兵不血刃,毫无杀伤便攻城略地之法。”

 

季老太傅叹了一声,道:“一将功成万骨枯,损杀的都是普通人。”

 

季太傅苍老的浊眸轻轻一转,道:“殿下,这天下万姓,蚍蜉从来比龙凤更加易碎。”——可他学的是帝王道,读的是治国策,掌的是明堂剑。可若连储君都搞起了阴诡之术,这世道,能不毁么。

 

宣衍在心底极轻极轻地叹上一声。

 

那我又该如何走进这夜色。

 

 

肆·繁花琐

 

宣照自东宫中醒来,殿外花影摇摇,牡丹开得正好。

 

她掀开帘子,宣连隐候上来,扶她起身梳妆打扮。“别家儿孙也争。”宣照在起妆时忽然这样道。她的语气不咸不淡,声音却微微颤抖:“别家儿孙争,丢的不过是家产……是金银,是脸面——可宣家的儿孙争,争的是活路,是一条能共自己操控的命数。”

 

宣连隐轻握着笔,胭脂笔染的是江山霞,笔尖瘦削轻蘸碾烈朱,他小心翼翼地在宣照唇间勾凌厉的丹色。宣照是当真被梦魇笼住了,这十年悠长的华梦像是儿时阿母手中的针线,拉的老长老长,缠绕着她破碎的躯体和意识,模糊不清的吟哦着哀歌。阿兄死去的面容,哭丧和丛丛白衣,像是南柯槐下蝼蚁凛冽的暗锋,白刀子进去,红刀子出来,将满堂素缟染得遍体鳞伤。她看见宣衍并不安稳的走法,少年蜷缩在暗室之中,用一根属于她的金钗挑开了自己腕处的动脉。金簪子进去,血簪子出来,漫天白雪覆盖,东宫冷得仿佛谁的棺椁。

 

可他明明是病死的,宣照记着他的那一句“我不想死”,忽然觉得扑朔迷离。

 

渊王,皇后,太子,帝王。她暗暗地厘清那些缠绕不清的关系,直到宣连隐请储君移驾夜宴之所,她才仿佛醒过来,转头瞧向宣行之派来三催四请的人,神情凌盛而倨傲。

 

“告诉你主子,本宫——才是这个笼子里最凶猛的。”

 

她凛声,然后转过眸去,不再瞧人家了。

 

 

宣望钧扶着承永帝上炕来坐,又唤宫人抱来个靠背垫着。宣行彻像是被气伤了,抚着胸口,笑:“古人言,六亲不和,有孝慈④,朕怎么就养了这么一帮悖逆的畜牲。望钧这样恭孝温润,只恨你非吾儿,不能承欢膝下,如今看来,朕竟比不上老七。”

 

宣望钧垂眸答:“臣知大景百夷麟集,万邦来朝,凡普天之下,皆附身叩于天子陛前。市列珠玑,户盈罗绮,国有君父圣武明睿,自是微风不终朝,细雨不终日。”

 

承永帝叹。“望钧也学会阿谀奉承了。”

 

灯枯焰弱,人寂夜残,他抬指向少年眉间轻轻一点,红檀案后宣行彻便觉得自己行将就木,此番说出的更显虚弱苍白。

 

他霸业鸿祚常怀于心,哪一个帝王甘于只做守成君,不愿端个金昭玉粹的天家威仪,没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?他步步拔除权贵奸佞走到如今,杀父杀妻杀兄杀弟,可那些威仪明慧不过他人一张灵巧嘴,宣行彻心中清清楚楚,他生于阴诡,终流于庸俗。

 

他比不上宣行之,句句顺从次次蛰伏,那层狼子野心被剖开之后,却要他自己都胆战心惊。他也比不上宣云霆,虽为旁支,但能受了朝中衮衮诸公拥戴,朝外亿兆黎庶赞颂。

 

我花开后百花杀,然同室之中,何情可托,权力之下,何枝可依。

 

宣望钧没有作出回答,也无法作出回答。承永帝忽然沧桑着想,就这样岁月静好下去,在一隅狭窄的过去里,和仇敌忘年相坐,然后养一养彼此满身的斑鳞的彻骨伤。

 

沉默片刻,他问:“以往都见得着行琮——”

 

宣望钧没有回答,只是看着那烛光,一旁的公公识趣地上来,答道:“小郡王妃新丧,沐安郡王怕是被绊住了,逸都来的人说,怕要晚上几日。”


承永疑惑:“几月前人还好端端的,怎么说没就没了。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公公轻声答:“海岘来的人说,是小郡王妃骤发旧疾,”


承永帝安静片晌,轻轻拍了拍宣望钧的手。说。


添酒回灯,重开宴。

 

 

伍•惊蝉秋

 

添酒回灯,重开宴。

 

众人仿佛都心照不宣,未曾提起方才闹剧一言。宣望钧坐在席间,酒意将少年青涩的眼眸烘得湿润,承永帝已经日薄西山,这场夜宴是最后的粉饰太平。他出口气,听见宣行之终于从那席间起身的风声,仿佛山雨欲来的前戏。钟鼓琵琶动荡不安,宣行之开始挨个敬酒,像是唱念做打早已定好了那局,在史册里,在人心里。

 

园中有树,其上有蝉。蝉方奋翼悲鸣,欲饮清露,不知螳螂在后。那天地之间,人又在哪里。

 

玉泽一双狐狸眼含着泼天的笑意,宣望钧回望过去,那笑意揉着鲜血,美的惊心动魄,不加掩饰。疯,漂亮,柔婉尖利,命敢舍却也在所不惜。

 

宣望钧拿樽,回敬,仰头,将酒水一饮而尽。

 

将思量全都咽进了肚子里。

 

 

 

杯盏猛地摔在地上,碎瓷向八方溅开,宣行之振袖,抬手是皇叔,落手是渊王。他迎着宣行彻大惊而又意料之中的目光,坦然露出了自己对那高不可及的权柄的渴望,总会有这么一天,承永帝苦笑道:

 

“行之啊……相煎何太急。”

 

宣行之沉默须臾,撕开自己所有最后的一丝疼痛,哑声温答:“兄长教的好。”

 

宣行彻听见这句话,猛地脱力靠在御座的椅背上,他忽然觉得很遗憾,一场山南水北的华胥大梦,载满他所有的盛世镜花和太平水月,浮浮沉沉,历经千秋,终将和他的尸骨一起腐朽老去。可那些孩提时代的记忆,亲者相仇,爱人相杀,他们无言,彼此望着对方,像在角逐,又像在对方的眼眸里杀死自己。

 

宣行之最后向他拜首。

 

“皇兄,行之,多有得罪了。”

 

 

我花开后百花杀,然同室之中,何情可托,权力之下,何枝可依。

 

后来宣望钧伏案书写它,那是昌顺三年的春天,黄泉路上故人无数。而那些海阔山遥的岁月仿佛他一手凿金碎玉的字,铭刻着那些青史中无人在意的铮铮风骨。宣望钧搁下笔,鸦睫低垂,似是在观雨,雨色像故人眸,多少故人眸。

 

玉泽是作壁上观的谦谦君子,他无意逐鹿,也不屑于逐鹿。他的心从不在这华堂御殿,南面临下的海清河晏中。千里关山,一轮望舒,他是穷山恶水里生长出的青松,眠风枕月,走过五湖四海,只身独行。

 

宣望舒。

 

宣……望舒。

 

这个仿佛置身局外的阿兄,大殿之上横七竖八的光影错乱间,朝堂之上诸公言语的阴诡风云中,横插的一刀,隔山断水,惊绝众生。冷光一亮,鲜血骤然泼洒在那头颅掉下来,掉在承永帝的龙袍上,钟鼓停了,琴瑟也不弹了,他看着亲信的断头,唇瓣恐惧地颤抖。玉泽收刀,拱手柔声唤道:

 

“臣宣望舒,恭送圣上殡天。”

 

“——朕什么时候养了你们这帮孽畜!!!”

 

 

陆•携玉龙

 

“君不见尧舜凝锋破九州,良臣忠埋大江流——”

 

春风拂过华陛丹墀,那年宣行彻抬眼,在一片江山如画中,看见了被宫墙拘囚的尧舜之想,万般风天。

 

“君不见将军白虹画云台,缇衣飞山讨吴钩——”

 

十四岁的昭阳抬脚踹开死人,指腹染血,在自己唇间一蹭,艳烈色泽要多张扬有多张扬,还犹记她刀锋一挑,掀起朱砂一阕。

 

“君不见高士血溅三尺台,奸骨百计求紫绶——”

 

弱冠之年的渊王意气风发,孤身立于明堂之前,抬手举起那枚王印,然后狠狠一砸,回眸文心依旧,风骨卓绝。

 

——君不见红粉媚行巧善柔,空遗风骨堕渠沟。

 

那些消损的海棠花,终隐没于滚滚扶江鹿流。

 

 

轮回往生我与众生对弈。

 

玉泽一双含情眼看着宣行之,眼底没了半分惯演的柔情笑意,冷得像是熙王案时双江的水,攒黛绾翠的一把玉骨寒,又被满天烟霞染红了骨。

 

宣行之叹:“深夜相会,倒是颇有一番年轻人的意趣。那么如今我面前的这位,是明雍书院最负盛名的史学先生,璇玑崖的合作者,又或是我的侄儿,望舒?”

 

玉泽语气淡薄: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。般若诸相,殿下今日所见,非我,是我,皆我。”

 

宣行之笑起来。

 

“般若诸相,万般如是,那么,现在的你,又会是哪一相。”

 

“摄政王殿下,”玉泽语气冷冷,指尖把玩着白玉子,道,“我可以做你的棋子——”

 

那冰冷玉石啪嗒叩棋盘上,掀起金城那处龙楼凤阙的风云暗涌。

 

“但麻烦摄政王殿下,把这盘棋,下的漂亮。”

 

他回到宴间,在思绪纷乱里抬眸,却发现路沧崖与大公主说着战事,却在看他。

 

路沧崖是何时来的?

 

那些过往的纵容他累累的'战功都写成了一场宫门中的阴谋。胡笳愁绝,他没见过路沧崖眼中念云关下的烽火狼烟,有漠海南人嘴中常念的长生天,和苍驹折戟,骁漠风烟一起嵌在他的眼眸里,狂荡而又不羁。

 

“报君黄金台上意,提携玉龙为君死。”大公主弯唇,语气锋利,顿了片刻,意有所指道,“这便是为将的本分。免得君不君,臣不臣,乱了本分。”

 

蠢。

 

玉泽冷笑一声。

 

承永帝转眸环顾众臣,最后将眼风放在侧旁的皇后身上。他闭眸,然后怒道:“皇后与渊王勾结意欲谋反,来人,将乱臣贼子下狱诛杀!”

 

皇后指间数着念珠,披佛赤色大袖团纹长褙子,形容端庄,雍容华贵。她睁开眼,扶了一扶凤冠上的金步摇,站起身来,鹤颈轻抬,似是不屑一顾,睥睨众生。佛珠在刹那间被扯断,三十禁军涌进宫宴大殿,铁衣披霜,佛珠历历摔于地板上,仿佛珍珑棋盘被骤然掀起推翻,她步下那华陛,转身,笑道:

 

“陛下万寿,妾备大礼。”

 

 

柒·黄金甲

 

刀光阒然撞响。

 

白刃割裂鲜xie泼溅在影影绰绰的灯笼上,顺着红纸流淌下来,像是烈焰焚尽了肉体。皇后端坐高台,看着一把烈火烧遍龙楼凤阙,一梦唏嘘。

 

宣照拔剑,转腕青光骨血腥,罪孽深化成戾。长剑与禁军兵器相触碰,眼角烈红溢出是都是不死不休的杀意,锋利,尖锐。打斗间身上挂了伤,她飞蛾扑火。她也算是身经百战,但到底比不上路沧崖。宣照在那打斗中道,本宫若死在路将军手上,也算痛快。

 

这一句仿佛少年天枢军中,二人月下怒马痛酒,少年意气狂傲。路沧崖将一人踹开,扯了扯嘴角,到底没有回答。

 

他不爱叹未相惜,只叹壮士歧路哭。

 

玉泽扬腕掷琼花玉刃,刃光雪亮,杀人也风流。夜雨十年灯,江湖不归人。禁军皆死,宣行之站在那堂下,剑锋撑地,死都不跪。宣照走到王氏面前,只是仰头嘲讽一笑,与我亲脉者,亦杀我手足。皇后眼底一片红,下堂来,去挽女儿的手,语气似是惋惜。阿照多像你兄长,杀伐果断,日后可当明主了。

 

悄悄凑近些许,忽然王氏唇瓣翕动,轻声道:“莫怪阿母,阿母也只是想堂堂正正地,活下去。照儿,储君啊……”

 

“储君啊……阿母又不是没杀过。”

 

语间袖里忽然探出一把鱼肠小匕,直直向宣照刺去。刀锋骤然回转,昭阳指间发力,死死制住皇后,用力将那匕首一推,鲜血溅在她的脸上。王氏的身子滑落下去,手中紧紧攥着宣照的衣袖。好母子,此刻王氏心中所想竟也还是sha了她。

 

昭阳回转过身来,沉默片刻:“乱臣贼子已s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“乱臣贼子已s!”

 

 

诏狱的灯火昏暗,宣行之觉得自己像是要被粘稠的血海吞食,他披发跣足,戴着枷锁靠坐在狱中。有人走过来,打开了狱门,将他带了出去。雨水流淌过地缝,水珠啪地溅碎。玉泽坐在椅子上,手中把玩着把折扇,沉默不语。宣京的公子哥惯于用竹或檀制扇,怀袖雅物,文人骚客讲究清贵,最看不上以金玉侍扇,觉得俗不可耐。他偏挑金镶玉银攀金的折扇,像是懒得去演附庸风雅 。宣望舒是凡夫俗子。

 

“宣行之,”青衣人看着他,只剩下沉甸甸的注视,语调似笑非笑。

 

“储君今日要望舒审你。你我叔侄难得聚首,此刻长夜漫漫,正适促膝言欢。”玉泽起身。“那日我同你说,我可以做你的棋子,但麻烦你把这盘棋,下得漂亮。”

 

水珠啪地溅碎在眼前,仿佛真真假假如梦似幻的光景。玉泽走到他面前,蹲下身与宣行之平视,柔声问,“太子衍是怎么死的?”

 

牢狱会让人产生自己是个蝼蚁的错觉,宣行之却出乎意料地冷静,仿佛早就知道会走到这一步,只是一子错,满盘都要落索。他的十指微拢,听见玉泽说:他手段高明,却一心仁善。王氏有意借你之手扶持他做傀儡,但她未曾想到,这个傀儡如此叛逆,将我——一个乱子、余孽,从熙王府的狗洞里接了出来,苟活于世。这笔账要一个活人来承担,十三年来,我一直顾念着你们的如斯恩情。”玉泽嘲讽地说,“每一日,每一夜。”

 

“成者为王,败者为寇。”宣行之答非所问,“今日我是阶下囚,引颈受戮,毫无怨言。”

 

玉泽站起身,低眸看着他。

 

宣行之抬起眼,与他视线交锋。玉泽极轻极轻地低笑一声,忽然道。

 

“宣行之,我忽然改主意了,”他笑。

 

“我不要你死。”

 

 

捌·重开宴

 

水泼在丹墀上,将血水都洗刷干净。

 

宣照扶着承永坐上龙椅,太医方才来看过,走时都挨个赏了碎银。宣望钧抱着雪球坐在侧边,人来时猫儿跃下膝,青衣绣昙消磨江南好光景,温声笑:“为兄来的不巧了。”

 

“罢了,”宣望钧说,“让雪球自己到处透透气,也好。”

 

檐外几度芭蕉雨,声声嘈切。玉泽在宸王侧坐下,有宫人奉上茶。他“啪”地合上扇,横放在膝上,接过茶,侧眸轻轻道了声谢,玉泽生了双极好看的眼,眼尾上挑得正好,眉细一分则流于女气,粗一分则不殊于众人,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狐狸,又对宣望钧随口调笑:“宸王府中的婢女也如此鲜妍,望钧,好福气。”

 

宣望钧微微惹绯了脸,侧过头去,片瞬后轻声相问,似是怕惊扰了什么,只说兄长好算计,还有皇姐那一杀,才使渊王落得如此境地。玉泽看着檐外苍莨雨,落到檐下就摔碎了一地,说:“望钧,你可知何为浮生憾事?”

 

檐水穿墙,再细的雨经年也刻成伤。

 

他们像是两株植物,一株在京华,一株归寒江。

 

 

 

“启禀陛下,路沧崖拥兵欲反,谋乱犯上。”宣望钧垂眸,以掌触额,叩于地上。

 

“臣自请率兵前去平乱。”

 

万箭发,凄凄古血生铜花。昭阳站在城头,衣袍烈烈,似在俯瞰这片壮阔的山河。宣连隐抱琴随立,恭顺低眸。昭阳侧眸去瞧他,青年的脸被夕阳勾上一层金边,衬得肤如温玉。待到未时,星垂平野,有人来报,路将军并其部下俱遭乱箭射杀,并呈上一支染血的箭。昭阳接过那箭,伸臂捏箭杆首与视线相平,像是聚焦着负着千万钧重量的夕阳。

 

“飞鸟尽,良弓藏,狡兔死,走狗烹……”宣照在那片间隙中,终是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声,然后看着最后一痕霞色,随着浮云散去。

 

愿,身不复帝王家⑤。

 

 

 

沐安郡王府的马车在路上颠颠簸簸,檐下的铃像是荡碎了人心神。宣行琮指尖盘着沉香珠,抿上一口淡茶。那指端微微一勾,将沉香珠串收入掌心,转腕巡指挑开车帘,他眸底七分灼金被磨得温润如檀,倒不似膏粱子弟的威风八面,轻声问道:“何处了?”

 

身旁的负剑人骑白马行,闻言凑近车帘,嗅那里头的香,道:“回少卿,还有半日才至南塘府。”

 

宣行琮闻言,蹙了蹙眉:“不是说去宣京——”

 

那人笑起来:“宗正寺少卿,这宣京路太远,怕是还要三五日呢。郡王妃香消玉殒,沐安郡王悲痛过度,路上耽搁几日,于南塘睹景思人,故地重游,也是常有的事。”

 

 

玖·沉香孽

 

南塘,蝶衣巷子。

 

来来往往的胭脂气熏得宣行琮不舒服,他没有蹙眉,垂下眼眸,似是一副温顺模样,跟着绿衣人上了楼。随着牌九推倒重复的纸醉金迷声,偎红倚翠的软玉温香,摆的设的用的,都是顶顶风流的物事。他面前覆着一层帷帽的薄纱,像是飘飘摇摇的雾气。

 

里头厢房的人唤提了梨花凳,他被领着进那温柔乡,销魂窟,又闻得里头的人轻笑一声:“我在这里,等了小叔……两个时辰。”

 

言语三两间,牌九声停了,又是红粉娇娘附和着笑:“小郡王来的好迟呀——”

 

宣行琮抬脚迈进去。于是才看见这么一幕,那公子点名要了南塘府最好的惠泉酒,一手端扇,一手指尖摩挲着牌九,掀睫望向宣行琮。那眼神太平静,像是掀不起一丝温澜的水面,海晏河清下是汹涌的暗潮,被压在那瞳眸中的青影泠泠里。从被烛火映红的眼尾漾开,然后流淌进蝶衣巷子的笙歌灯影幢幢之中。

 

——似万径苍云衔碧,一抬眼是最惹眼的冠盖风流。

 

 

转瞬间宣行琮的折扇如白刃交于前直取咽喉,被他侧身躲过,青衣公子皓腕一动,扇应声而转,如惊涛拍石掀起千堆雪。忽然“啪”地出扇直逼宣行琮脖颈间,似明堂刀骤然醒鞘显锋,所往披靡,兵不血刃。

 

如少年歌楼听雨醒时折花。风驱急雨衔冷嘈嘈切切入阑干斜,浓云压暮欺寒鸦,看对面人淬玉为锋似是裹挟一夜寒雨连江,宣行琮握扇翻那穿林打叶声,金眸温雅,拂袖长身白衣如玉,覆了一身烟雨沉水香。打斗间扇沿散金白纸擦过玉泽唇间,渗出了血。行琮啪地合扇,眸底冶冶黄英散去凌厉,玉泽开口,说,小叔啊……

 

行琮啪地合扇,玉泽懒懒地道:“小叔,好身手。”

 

眸底冶冶黄英散去凌厉剑色,那青衣含昙身影在那须臾间想起了那些儿时光景,瑞云千里从不属于他,梦里的夷卜抱膝坐在残破窗前,窗前有一颗沉香树,金坚玉润,鹤骨龙筋。她曲不成曲,调不成调,唱着 “玄云溶溶兮,垂雨蒙蒙;类我圣泽兮,涵濡不穷。”

 

玄云漠漠兮,含映逾光;类我圣德兮,溥被无方⑥。

 

而他又忽然想起曾经与宣行彻在溪月宫的交谈,小小稚子面庞柔软,玉雪可爱:“我下棋赢了,你不能砍我的树,君无戏言,你要守规矩的。”

 

——宣行彻笑起来。“你怎么知道,朕是君。”

 

“因为只有皇上才敢动这里的东西。”

 

“那你可知道——”宣行彻无奈地看着他,“这里的每一粒灰尘,这沉香树的每一片落叶,都是朕的东西。”

 

玄云溶溶兮,垂雨蒙蒙;类我圣泽兮,涵濡不穷……玄云漠漠兮,含映逾光;类我圣德兮,溥被无方。

 

 

拾.小荷残

 

“从前,他们都是你的,”

 

小小的宣行琮仰起稚嫩的脸,对那个人说道……

 

“可是你从未为它浇水,修枝。我为它浇水,为它修枝,为它捉上面的虫子,鸟雀在我的枝条上筑巢,这是我的东西,你拿不走,我必要护它。可今日若是我护不住它——

 

……那我,便同她一起,安生死了罢。”

 

后来有很多人和他说过长命无虞,一生安康。他却在无数次狭窄中断尾苟生。却唯有一人与他谈过交心活命,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,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他曾覆满身冰雪为一人等,十一年很长,但他也等了很久。后来那个人给了他一点余温。

 

回暖他就失了分寸。

 

 

“是谁。”后来宣行琮问。

 

宣望舒极轻极轻地冷笑了一声,抬手去抹唇边血色,狠狠擦开一痕胭脂似的艳朱。

 

宣行琮喉间滚动,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。他默然片刻,轻拢包裹住了那片伤心事,然后乌睫微垂,道:“本王……去付酒钱。”

 

他听见遥远的呜咽和无数离去的黑影。

 

宣望舒的人拦住了他的去路。那青衣公子慢条斯理地擦掉唇边血迹,拂袖离开,只抛下身后一句话,又消散在翩翩暖风里。

 

“不必,我不过花间一浪子,此地常客而已。”

 

——你看,我呼出的气是热的。那小姑娘颇有些失望地看着他,眼前水雾幽幽,几欲坠睫,然后问他,我摸过的东西也是温的。

 

“可为什么,你和石头一样,是冷的呀?”

 

可是他不是冷的,无论是乱伦孽种,还是闲散王孙。他是活人,温热的,有气息的,有感情的活着的人。那是他十余年不涉利谋,无惧生死的情,更是他的欲,他的妄。斯人已逝,他要求的只是一个说法,这个公道谁都不能给他,所以他只能以血来洗。


宣行琮忽然追出去,急急扯住宣望舒的袖子。玉泽回首,宣行琮盯了他半晌,想发声,喉中却仿佛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。宣望舒摇着扇,回身看着他,不催促,也不离开,只有眸子里含着的笑意,凉薄而又讽冷,仿佛云在青天水在瓶。


宣望舒等了他须臾,观其神色,冷笑道。


“有人讨的是功名利禄,有人给的是真金白银。叔叔啊,我是个草包闲人,眼中只有丝竹美人,没有案牍劳形。”


宣行琮松开了指,轻声说道:“我等你。”


“别等我,”宣望舒回过身,长身鹤立,干干净净地,像是一轮捞不到的月圆,来的清清爽爽,去的了无痕迹,“这雨下得也太久了。”


灯影摇曳。


直到最后一刻,宣行琮也没能看清,在他心底悄然熄灭的,到底是什么。



拾壹·赝牡丹


“你长兄这个人,本宫素来不喜欢。”


蔻丹轻轻抚过盘上簪钗,皇后拣出一支似带娇色犹含露的牡丹,轻轻别在宣照的发上,皇后笑道:“可你就很好,本宫很喜欢。”


那支赝牡丹,簪似焦骨,情感,郁热,境遇,激成一朵艳丽的火花。涅槃归来的风骨不死,犹是花中第一流。


却终究是赝牡丹。


宸王宣望钧带兵回朝,于承永十九年十二月廿三日凌晨发动宫变,诛杀储君⑦。宣照榴裙艳极,于皇城前回首,明箭穿彻千里阴云直取性命,眼前忽然冲出一人身影,金衣红绣,额间钿被雨水冲散,顺着脸庞流淌下去,仿佛将那张脸割得四分五裂,清秀容貌似厉鬼。宣照望着宣连隐的尸体,沉默片刻,随后垂指替他正了正衣冠,回望那片囿困自己后半生的龙楼凤阙。


储君并东宫五百三十六颗人头尽数落地,身长未及马鞭者亦遭诛杀。满堂花醉三千客的公子,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木兰都成了过去青史一笔。

 

承永十九年,熙王及沐安郡王分别自寒江、逸都二地兵谏宣京。宣行琮跪坐在暗室里,银杏坠钉着耳垂,像海岘贡的蝴蝶标本。青年指尖一松,十七封杏林信掉进火里,燃成余烬。他掌间捧起书灰冷烬,仿佛小心翼翼地握着自己的骨灰,用力地迎着雕花木门一把渗进来的天光,抛洒出去,和光同尘。


沉香串缘断珠散,掉在盆里,掀起炉灰似的沉寂。


“明君在上,悍臣在朝,”宣望钧身后是三方兵甲,铁衣披霜,他戎衣未褪,掀袍而跪,闻得玉泽道,“然大军,拥护望之,不听调防,该如何处置。”


宣行彻眼底通红,默然片刻,才颤声道:“朕……明白了。”



圣人至,山呼万万岁。


清水刷不去昨日草木腥膻,折戟沉沙。宣行琮自请卸甲,空守皇陵,那日宣望舒去送他,青年不复少年身,唯有一双金眸如旧,白衣凌云。


“那日,夷卜死的时候,我在他跟前求了三天,求他彻查,还一个清白。”宣行琮望了他半晌,眼底掠过一丝憾意,“可这世间天理人情正气公心,所为不过利益,浊者非浊,清者不清。我此去,也是要顺路,将小荷君送回南塘花家,叶落归根,过往镜花水月影。”


他的指尖放下车帘,隔着影影绰绰,宣行琮说:“宣家人不会认命,所求,不过天下二字。


望舒,我身归处,唯有白云千里,没有案牍劳形。”



终·御龙吟


君不见尧舜凝锋破九州,良臣忠埋大江流。君不见将军白虹画云台,缇衣飞山讨吴钩。君不见高士血溅三尺台,奸骨百计求紫绶。


宣望钧转过身来,问道:“那日小叔启程皇陵,可有说些什么?”


“天下。”


“……什么?”


“……天下!”

 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注释:

①丹墀:出自汉·张衡《西京赋》:"右平左墄,青琐丹墀。",意思是宫殿前的红色台阶及台阶上的空地。也指官府或祠庙的台阶。

②“君不见尧舜凝锋破九州”一词:作者自撰,胡枝扯叶。“高士血溅三尺台”意指季尧安被处斩一事,“红粉媚行巧善柔,空遗风骨堕渠沟”意指承永帝纵容皇后与宣行之暗通款曲,间接导致先太子的s亡(自设)。

③化用自孙武《孙子兵法·九变篇》(中华书局出版第150页,陈曦译注)。

④引用自老子《道德经》第十八章:“六亲不和,有孝慈,国家昏乱,有忠臣。”

⑤愿身不复帝王家:刘宋刘子鸾遗言。出《宋书.卷八十.列传第四十》:“子鸾临死,谓左右曰:愿身不复生王家。”

⑥引用自《补乐歌十首网罟》。

 ⑦此处手段有参考:公元626年玄武门之变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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